我在青少年时期的胆子很大。当然,并不是喜欢爬高树摘桃李、下深河抓鱼虾,或者毛手毛脚去偷鸡摸狗,干一些无法无天的事。这里的胆大,只是专指敢走夜路罢了。
农村里有许多奇怪的地方,在铁冲乡的土语中把它们叫做“孤”。比如说年代久远的乱葬岗、出现过“鬼火”(磷火)的偏远野塘、卷跑了人的陡溪急流、吊死过人的牛棚破庙等等。晚上和伙伴们跑七八里看电影,这样的夜路,经过的地方再孤也不怕。或者和家人从野外劳动归来,黑天暗地也没有事。但一个人走夜路,就很考验胆量了。那时候的我,好像什么也不害怕。不知道是天生的勇气,还是年少无知,所以才无畏。仗着地头熟,哪怕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,也敢眯着近视眼,从各种大路小路回家或出去。乱葬岗也好,野水塘也罢,在我眼里心里只是个平常地方,根本没有什么吓人之处。
记得那年我刚初中毕业,没能继续读书,在家里呆了一年多。除了跟随父母春种秋收,农闲时节,就是上山砍柴。自己家的自留山不舍得动,就去生产队的公山上砍。我们队的公山和上棚队的紧挨着,都在与河南省固始县武庙乡平阳村交界的堰岭沟。人嘛,多少有点喜欢占便宜心理,每年都会有无意或有意的越界砍伐事件发生,也因此认识了上棚队的许多人。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,就是那次半夜去堰岭沟,在上棚队山上砍柴的经历。
时间大约是阴历九月二十左右,稻已收,麦未种,农闲的空档,砍柴就是每天的主要任务。那天我吃过晚饭后,没有去和伙伴们玩耍,早早就睡了。那时候农村很穷,晚上找不到什么娱乐节目,绝大部分家庭连电视都没见过,更别提现在人人必备的手机了。也没有闹钟和手表掌握时间,全凭收音机和乡广播站的大喇叭到点报时。只觉得睡了很长时间,睁眼一看,窗户外一片白茫茫的,哎呀,天都快亮了。先上山砍柴吧,回来后再吃早饭。轻手轻脚起床开门,急匆匆拿起柴刀背着柴架,朝五里外的堰岭沟奔去。走到上棚生产队时,刚好碰到一位熟人,很惊讶,问我半夜去砍什么柴。我说啥半夜呀,天马上都亮了。他笑着说我睡糊涂了,现在还不到十二点,某某家孩子一周岁放电影,第三部还没有结束呢。
这事闹的!开弓没有回头箭,继续吧。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,去山上的大路小路我都熟,也不怕有什么野物跑出来吓人。十二点就十二点,省得人多不好找地方砍柴。我背着柴架,腰里别着弯刀,踏着溶溶的月色,继续前进。又走了一会,路边已经没有住户了。山路曲折,高低不平,月光照不到的地方,阴影厚重,仿佛一个个土坑。但因为这条路走了十多年了,哪里有沟,哪里有坎,早就烂熟于胸,闭着眼也不会摔跤。偶尔听到宿鸟的鸣叫声,树丛中也有一些小动静,大约是风吹的吧。进山一里多路,走到一个叫沁水眼的地方,我停了下来。
提到沁水眼,倒要好好说上两句。凡是从堰岭沟来来往往的安徽河南两省人,尤其是八零后之前的,十有八九都知道这个地方。一大股清泉,从大山的腹部奔涌而出,并与地面形成了将近一米的落差。有人用剖开的竹子搭个简槽,引水而下,既能净面濯尘,又能就口饮用。泉水甘冽清澈,流过山路后汇入路坎下的小溪。此水经久不竭,既使在大旱之年,也有拇指粗的水流持续不断。从沁水眼往上,直到堰岭头,山路逐渐上升。因此这个地方,就是很好的休息营地。不管是砍樵采药的,还是放牧赶路的,总会在这里洗洗脸,歇歇脚。既使不渴,也会情不自禁饮上几囗。放到现在,绝对是妥妥的网红打卡地。
沁水眼背靠土煤冲(山名),面对大无际小无际(山名)出口。我知道在小无际的山脚下,有一片桦树林。因为是上棚队私人自留山,又靠在大路边,白天就没有人敢去砍柴。这半夜三更的,我也不想舍近求远,暂且当一回盗贼吧。
说干就干,马上拐进桦树林里,取下柴刀开工。在隐约中看到有惊鸟飞过,听到远处路上仿佛还有话语声。也没有在意是什么,只管埋头工作。明月当头,微风阵阵,大山空旷寂静,刀树相击的回声分外清脆。没有多大的功夫,我就装好了大半柴架,绑紧扁担,挑到沁水眼,洗手洗脸,喝上几大囗,休息片刻,然后回程。在上棚和张湾生产队交界的老油坊,歇了几分钟,又一口气挑到葫芦田,停了下来。
在后营队、下老湾队和张湾队的许多人口中,这个葫芦田就是很“孤”的地方,经常会有怪事发生。比如有人说夜里看到鬼火啦,白天看到穿花衣裳的小孩,一眨眼又不见了等等。虽然没确认是谁说的,但传话的人也说的活灵活现,有鼻子有眼。大路就贴着山边而过,山上有许多新坟旧坟。路坎下不远处有一口浅水井,然后就是一大片冲田。据说前几年,我家的一位亲戚回家吃中饭,莫名其妙躺到了路下的麦田沟里,鼻子和嘴里都被塞上了泥巴。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,这是我家亲戚煞气小了,所以才会被鬼迷住。
我也许算是“无神论”者,再加上刚下学没多久,所以对这些灵异事情从来不信。今天晚上,在这练练胆呗。月色映在干燥的土路上,泛着淡淡的白光。偶尔有碎土石从断坡上滚下,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这个时候连鸟儿都进入了梦乡,哪里还见得到鬼影子哟。站了一会,夜风吹来,微汗的身体觉得有点冰凉,就放弃了求证鬼怪的想法,直接回家了。
也不知道几点,用开水泡了碗剩饭吃,休息了一会,索性再去砍柴吧。等我再从山上下到沁水眼时,太阳已露头了。一路上碰到村子里的砍柴小伙伴优哉游哉地组团而来,都惊讶我起得多么早。还是在上棚队,和几个熟人打招呼,临时歇了一会。从他们囗中,才知道我半夜砍柴,闹出了一点小动静。原来有几个老乡晚上翻堰岭沟,去武庙集平阳村卖矿笆。有位女同志先走几分钟,在沁水眼听到了夜半砍柴声,吓得不敢动了。一直等到同伴们来了,才一边议论一边走了。我和熟人哈哈大笑,却也没敢说那是我的杰作。农村里散居也有散居的好处,一些闲言碎语传播得慢。看来半夜里碰到的那位熟人,还没有听到这个消息,没有出面澄清事实真相,所以也就无人知道我的盗窃和吓人行为了。
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,我也在外打了三十多年工。虽然许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,但已没了当年的胆气。俗话说“近怕鬼,远怕水”,身处不熟悉或相对熟悉的环境里,总会有所忌惮和考虑。毕竟不管在什么情况下,安全总是摆在首位的。一步接着一步,逐渐串成了人生旅程。而勇气,却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,膨胀到无法自控的地步。或许,年少时的那些走夜路经历,正是要提醒现在的我,认真走好未来的路。既不激进,也不自卑,用最稳定的心态,去丈量好人生的剩余里程。
编辑:张凤兰
审核:李珊珊吴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