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年高考,总有爆出猜中考题的新闻。任课老师和培训机构无不大肆宣扬,广而告之,炫耀其有远见卓识。坊间更有所谓的高考猜题卷,言系资深专家,出题高手所为,广为印行,以赚取学生和家长的钱财。然而,年前,我的叔高祖因为会试时有一题采用了平时旧作,结果贡士资格取消……
一
公元年,大清朝的南方虽然因为洪秀全起事还没有平静,但已经垂帘听政的母后皇太后慈安、圣母皇太后慈禧,不管外界评价她们是政变还是夺权,反正辅政八大臣肃顺、端华们该杀的杀了,该关的关了,现在已经是“同治元年”了,新朝代要有新气象,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,终于提上了议事日程。
转眼进入了农历三月初四,昨彻夜大风,到了次日傍晚方悄然停止。帝都西城前青厂胡同的商城相国周祖培宅中,正在为即将参加会试的六儿文龠准备行装。
周祖培子嗣兴旺,七个儿子,最小的也已经十四岁了。让他略有遗憾的是,前面五个儿子虽然都有了监生、荫生的名份,但个个科场不顺,至今还没有一个像他的祖父和父辈,金殿传胪,光宗耀祖。
年初,周祖培让在刑部任主事的二子文俞,聘请名动京师的浙东会稽人李慈铭为西宾,教授文龠和文令兄弟二人。
这年文龠22岁,已经娶了家乡固始县籍丁丑状元山西巡抚吴其濬的女儿为媳,虽然因为父亲总裁《宣宗实录》,咸丰六年赏赐了文龠一个举人名份,但同治元年正逢壬戌会试,文龠跃跃欲试,想凭自己的能力跳龙门。
宰相府
北京前青厂胡同正在拆除的周家大院摄于年
这年李慈铭方34岁,虽然他博览群书,勤思好学,多次参加南北乡试,但屡试屡败,眼下还只是个落榜举子。他听从友人相劝,卖了三十亩祖上腴田,按例捐输个户部郎中的缺,但来到京城后,一时无缺可补,只好蹭蹬京师,与乡党潘伯寅等人唱和。眼下权倾朝野,正受当今垂青的相国延聘其为爱子的西宾,李慈铭尽管自恃清高,但相国有待士之雅,他也有知遇之恩。
李慈铭在他那部当时影响极大,且传之今日的《越缦堂日记》中记载:(同治元年)二月初四:“商城周允臣(文俞)比部来,致其尊人相国意,延予课其弟二人。”初九日:“午后赴商城之招,草草具酒数口而已。学徒二人,周文龠为商城第五子(实为六子),恩赐举人,年二十二;文令为第六子,年十四。具衣冠出拜。”
因为三月就要参加大比,李慈铭只能按照科考的要求,结合自己几次参加乡试的经验,选择《中庸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大学》和《诗经》《尚书》《礼记》《周易》《春秋》这些应考的书目,从中选择一些题目,让文龠临时抱佛脚,做做应景的文章。不过,文龠每写一篇,他都细心加以评点,并亲自动手润色。周文龠自己也感觉自从拜李慈铭为师后,帖括之文大有精进。
虽然在家中文龠早已听父亲大人谈及当年祖父和大伯父、二伯父四人寒窗苦读,一路过关斩将金榜题名的往事,但对于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宰相公子,还是有几分忐忑。文龠是庶出,但父亲大人和几个哥哥并没有将他看外,何况太夫人刘氏道光年间已辞世,母亲朱夫人主持家务,宰相府偌大的家业,也安排得条理分明。这天朱夫人看出了儿子有些紧张,虽然家中还有仆人,但她一直陪在儿子身边,细心地为他准备着明天要带到贡院的行李和纸笔墨砚,一件件地放进考篮。她担心儿子在号棚里不会生炭炉,让家人拿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铁皮炉,让儿子反复试了几次如何生火,只到熟练为止。
二
这天虽然是晴天,但微寒。北京的三月比不得修撰翁同龢的家乡常熟,但他久居京师,也已经习惯了这儿的气候。他辰时赶到庶常馆,贾桢和瑞常两相已到,安排两科29名庶吉士各赋诗一首。诗题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,得“心”字。钱来商做得最好,有“冷雨抵千金”一句。众皆称妙。
他回到静默寺寓所,辰刻得知今年壬戌科春闱拣选分校之信,便拟了谢恩折,巳初就赶到了城北的贡院。虽然翁同龢咸丰八年就曾典试陕西与山西,咸丰帝破格授其为乡试副主考,但去年兄长翁同书因在安徽巡抚任上保举捻军降将苗沛霖,结果苗反叛无常,曾国藩与翁心存及其子本就有隙,便上本参奏翁同书“于定远、寿州两次失守逃遁,又酿成苗逆之祸,岂宜逍遥法外”。尽管翁心存身为大学士,兼管户部,但曾国藩钦命节制五省军权,清廷倚若长城,这翁同书回到京城,便被九城兵马指挥使张鸿执安徽司票押到刑部大牢。期间王、大臣议决,大学士周祖培有心为翁同书开脱,讨论时说“阅某亲供,交卸久矣,然则虽系失守,实无守城之责”。但两宫太后与议政大臣恭亲王商议,为了平衡各方关系,翁同书最后判了个“监斩候”。虽然翁同书的判决让翁同龢父子感到震惊和难受,对周祖培的援救之恩,却一直感铭在心。父子俩将周祖培为翁同书开脱之言均记载在当天的日记中。所以,皇上和两宫太后用心良苦,既让父亲翁心存为同治皇帝授读,五兄同爵记名道府用,又简派翁同龢担任本科同考官,实是圣眷优渥,皇恩浩荡。不过,翁同龢早就知道周祖培的六子要参加本科会试,虽然谈不上要徇私为其舞弊,但如果到了自己手上,至少不会让其埋没。当然,翁同龢还是有些遗憾,思源、思瀚两侄因回避不能入场,让他心情邑邑。
会试的地点,是在城北的贡院。咸丰六年翁同龢在这儿参加会试,虽然没有取得解元,但殿试夺了个一甲一名,让他成为丙辰科的状元,那个风光劲儿,他至今难忘。因为曾经在号棚中前后一共住了十一天,翁同龢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些苦难辉煌。贡院经乾隆年间修缮,这规模已今非昔比。周遭一溜青砖围墙,东南、西南各开一道大门,门内有牌坊,东曰“明经取士”,西曰“为国求贤”。南墙左右各辟一小门,门内正中有“天开文运”牌坊,正中轴线上有大门、二门、龙门,亦称三龙门。门内沿中路有明远楼、至公堂、聚奎阁和会经堂等建筑,路两边分布着间“号棚”。这号棚虽然低矮狭小,但在全国各地的举子眼中,那就是“龙门”。不管路途多么遥远,风雨无阻,也要奔赴这里,为的是寒窗苦读数年,盼有个光宗耀祖,青史留名的机会。
当年的贡院
壬戌科会试正考官放的是工部尚书倭仁,副考官有兵部尚书万青藜、大理寺卿郑敦谨、户部左侍郎熙麟。同考官有内阁侍读学士王拯、左庶子孙如仅、编修钱桂森、王师曾、杜联、修撰翁同龢等十八人。还有场内督理稽查、内帘监试御史、内场监试等一应十二人。
会试分三场,每场要考三天。考生要提前一天进场,退后一天方能散场。三场下来,前后十一天。这十一天中,考生吃住都在考棚中,要自带笔墨和行李伙食,三月北京天气还十分寒冷,不说考生,就是负责监考的考官,也感觉苦不堪言。翁同龢记载,给他发的煤太少,又没有带猪油,他只好自己拿三吊钱,委托内监试买猪油并索要煤。后来内帘缺煤,贡院的考官只好伐树为薪,气得监试郭玉麓要劾办供给官。知贡举桑朴斋老前辈生了病,卧床不起,缺煤缺水,家中派人来送水,结果门卫阻挡不让进。
三月初八这天刚届卯时,明远楼上有鼓声响起,翁同龢知道是礼部堂官带来了“四书五经”,朝中刚刚议定的乡试会试条例,由皇上发书三册,主考官就在这三册书中命题。题纸由总裁倭仁亲自刻写,到了亥正时分监试才知道题目。第一场头题是《大学》第四十二,“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,能恶人”。二题是《论语·雍也》中“子曰谁能出不由户”一节。三题是《孟子·梁惠王章句下·第四节》“乐民之乐者”至“忧以天下”六句。诗题“千门万户皆春色。得莺字。”
三月十一,第二场考题刊刻出来,经题是《周易本义》中“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”;《尚书·商书·咸有一德》中“德惟一动罔不吉”;《诗经·小雅·甫田之什》中的“有渰萋萋,与云祁祁,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”;《春秋左传·襄公(元年~二十年)》中的“叔孙豹如晋,襄公四年”一节;《礼记﹒曲礼》中的“张弓尚筋,弛弓尚角”一节。
第三场策题,一问经学,二问史注,三问书法,四问田赋,五问兵制。
考生卷子经由人抄录后,编号呈送各房考官审阅。编号按千字文的头一个字,再加上号棚数。考官均以能发现人才为荣,反复磨勘,唯恐有遗珠之泣。作为翰林院的修撰,能选进礼闱,也是皇上的恩宠,会试不仅是为朝廷选拔人才,也是为自己培养门生。凡是经考官亲手挑选出的贡生,一生与主考官皆是师生关系。《翁同龢日记》3月13日记载道:
得卷十二本,巳正多矣。内荐四卷,不甚惬意。傍晚又分得十九卷,见河南一卷极高老,拟明日再荐。......辰刻分得十卷,巳刻又得十五卷,内中又荐八卷,曛黑散。竟日手不停批,腕欲脱。
看见河南的那份卷子,翁同龢脑中闪过一个念头,这是不是商城相国的公子卷子呢?当然,相国没有托付他什么,也没有通过其他人向他暗示什么。他想,只要自己不枉不纵,为国抡才,俯仰无愧。
除了呈荐的考卷外,他还反复在自己已摒弃的落卷中寻找奇迹,希望能发现人才。甚至翻找已放入箱中几天的落卷,为又能够发现一位俊彦而兴奋不已。结果整天阅卷写批语,腕僵目滞,困顿殊甚,疲乏之极,以致肝气作痛夜不能寐。头场试题,他分得一百六十五卷,共推荐了六十卷。
同治元年的壬戌会试,各省的举子,加上国子监的监生,共有人参加,经过各房考官和主考官阅卷,丙戌科共有人中式。其中满六、蒙一、汉三、直隶二十、奉天二、山东十六、山西十、河南十七、陕甘二十四、江苏十三、安徽七、浙江九、江西十四、湖北九、湖南五、福建三、广东八、广西十一、四川七、云南六、贵州四。
四月初八,在主考官、钤榜大臣、知贡举、提调和一应同考官的注视下,在至公堂拆考卷填榜。各房同考官无不